2014年5月29日 星期四

陳獨秀照片的真偽

        二00九年二月筆者在《前哨》月刊發表〈死於文革的中國生物學老祖宗胡先驌〉,指出胡適與胡先驌攝於一九二五年的一張合照,一直被訛傳為胡適與陳獨秀的合照。文章刊登後引起頗大回響,台灣的胡適紀念館網頁加以轉載,香港商務印書館及維基百科也作出更正。但有關陳獨秀照片的真偽,沒完沒了。最近,兩張被指為陳獨秀的照片再引發網民熱論,其中陳獨秀與好友彭述之於一九三二年的一張合影,竟緣於一次錯誤說明,導致彭述之不斷被誤作為陳獨秀逾半個世紀。

左邊才是陳獨秀,右邊是彭述之

        研究陳獨秀的大陸學者唐寶林指出:他早於一九八二年發現這個錯誤。當年二月,中國學術出版社翻譯出版載有四百多幅珍貴歷史照片的大型精裝著作《斯諾眼中的中國》,在第六十八頁,把陳、彭合影中的右邊半張照片單獨刊出,說其是陳獨秀。時任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副研究員的唐寶林,正收集有關陳獨秀的資料,一對照,便發現那說明弄錯,這是彭述之,左邊未刊出的才是陳獨秀的照片。

        為了慎重起見,唐寶林曾把這張照片攝下,寄給年青曾與陳獨秀相處過的鄭超麟和陳的兒子陳松年辨認,他們都指出左邊咧嘴笑的是陳獨秀。後來,唐又先後得到香港和日本版兩種版本的《彭述之選集》,對照上面的彭述之照片,更證實右為彭述之
        唐寶林研究發現此照的來歷,是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件發生後,陳獨秀在上海主編《熱潮》雜誌,以筆名發表猛烈抨擊日本侵華及蔣介石推行不抵抗政策的文章和傳單。一九三二年十月十五日,他與彭述之等人被國民黨政府拘捕,控以「危害民國」等罪名,接著被押解到南京,扣押在江寧地方法院候審室。此事轟動全國,國民黨報紙以「懸紅萬金緝的共黨首領陳獨秀被捕獲」,大肆宣傳。十月三十日,天津《大公報》的第四版,登出了這張二人合照,說明寫道:「共產黨陳獨秀、彭述之解送江寧地方法院,在候審室攝影。左為陳獨秀,右為彭述之。時陳、彭態度,均頗從容,二人皆著灰色棉布長袍,黃皮鞋,棕色布褲,頭戴青灰色半舊呢帽。陳面容憔悴,兩鬢已斑。彭雙目赤紅,眼疾頗重…… 
中年彭述之與太太陳碧蘭
        唐寶林補充:其實早於一九二九年十一月,陳獨秀因與蘇聯托派結合等原因,被中共開除了黨籍,一九三一年五月當選為托派(當時被稱為中國共產黨左派反對派)的中央書記處書記。媒體可能還未得悉中共內部的分裂情況,仍稱陳為共黨首領。
  
        此照最初出現時,文字說明並沒有弄錯,錯誤是始於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六日出版的《社會新聞》雜誌,此雜誌由國民黨社會調查科(中統局前身)主辦,不知出於編務疏忽,還是故意醜化陳的形象,截取了右邊彭述之的照片,當為「陳獨秀」刊出,介紹說「囹圄中之共產黨取消派領袖陳獨秀仲甫氏」(《社會新聞》第一卷第十二期)。
  
        那時陳獨秀甚少露面,流傳的照片不多,於是,這張彭述之的照片,便被當成「陳獨秀」的照片不斷被兩岸的學者及出版界訛傳下來。包括一九六五年,由臺灣中共黨史專家王健民編著的巨著《中國共產黨史稿》、一九七七年五月,臺灣《傳記文學》刊登的陳獨秀不同時期照片集。一九九一年,為慶祝中共建黨七十周年,中共中央組織部與中央電視臺聯合攝製的大型紀實電視片《中流砥柱》第六集(後來作出更正)、一九九五年年二月,《安徽工人報・展望》的獨家連載〈陳獨秀的監獄生涯之五〉等。

        唐寶林指出,他於一九八五年就為了此錯誤投稿給《人民日報》,以正視聽,但不獲刊登,或許該報認為是小事一宗,而當時陳獨秀仍被中共形容為負面人物,媒體大多不敢報導他的事蹟。鄭超麟也曾在一九九一年撰文〈顛倒的照片必須顛倒過來〉,呼籲各界不要再把該照訛傳下去,文章收錄在其九五年內部出版的著作《懷舊集》內,但他把此照的拍攝年份錯寫成一九三三年。由於九十年代中期以來,中共逐漸對陳獨秀有較正面的評價,陳獨秀的照片和報導開始有較多機會曝光,加上網絡發達,以致這錯誤也就更廣泛散播。
  
        還有諷刺的是,幾十年來,那合照中的彭述之被訛傳為「陳獨秀」,而左邊真正的陳獨秀照片也沒有閒著,一九九一年由中國革命博物館編、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巨型豪華本《中國共產黨七十年圖集》,就把陳獨秀照片誤為「彭述之」刊登;海外的維基百科網頁也長期犯了同一錯誤,把陳、彭的照片亂套,令唐寶林不禁慨歎「假作真時,真作假」。他說:九十年代以來,已先後在《炎黃春秋》雜誌和他主編的《陳獨秀研究動態》內部刊物上撰文,指出錯處,可惜並未引起廣泛關注。

        此外,筆者年前在舊雜誌上發現的一張被指為「青年時代的陳獨秀」的照片,到底相中人是否陳獨秀?至今仍是一個謎!此黑白照刊登在一九七二年五月出版、由司馬璐主編的香港《展望》雜誌封面上,並作為內文插圖。此照較為罕見,但現時亦有兩三個大陸網站引用,而北京新文化運動紀念館在二OO一年,為紀念五四運動九十周年,印製了一套八張的陳獨秀明信片,其中一款便是按這照片繪成畫像來印製。


        看過此照的學者和網友莫衷一是,唐寶林不能肯定,指以前只見過跟此照片同一模樣的畫像,該期《展望》雜誌是至今發現最早用上這照片的刊物,由於未能證實,他前年出版的專著《陳獨秀全傳》也沒有用作插圖。另一位研究陳獨秀的上海學者王觀泉則認為相中人頗像陳獨秀,他說,七十年代研究陳獨秀的香港學者陳萬雄,在一九七九年由中文大學出版其著作《新文化運動前的陳獨秀: 一八七九至一九一五》,就是以此照片作封面。筆者以電郵向陳萬雄查詢此照的來歷,但他回覆說「已記不起」!


        筆者認為此照也不似是上世紀初的產品。到底相中人是誰?有待進一步的資料發掘和查證,也期望高人賜教。

2014年6月
後記:2015年,筆者有機會當面問過陳萬雄,他表示不清楚相中人是否陳獨秀,也不知照片來源。因當時他仍在日本,回港時,書已經出版,封面照片是當時出版社編輯找的。那時版權觀念薄弱,書內並無註明照片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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