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3日 星期二

三十年代著名童星黎鏗之死


一九六五年二月九日清晨,一名中年男子被發現在廣州東湖公園一棵樹上自縊身亡! 死者黎鏗,是三十年代在中國影壇大放異彩的著名童星。他出生影藝世家,父親是香港電影的開拓者黎民偉,母親林楚楚是二、三十年代中國著名影星。一九四九年底,黎鏗告別父母,從香港投奔共產中國,去世時僅三十七歲。他為何走上絕路?中共官方和黎鏗家人當時都諱莫如深,海外內則有不同傳聞,這個半世紀之謎最近終於揭開神秘面紗。

現居香港的黎鏗弟弟黎錫,晚年致力研究其家族歷史,他早前聯同黎鏗的生前摯友費明儀及多名電影研究者,合力整理黎鏗的生平資料,在香港出版《著名童星、朗誦藝術家黎鏗》,首次詳細披露黎鏗自殺前的情況。
黎鏗祖籍廣東新會,一九二八年生於上海,父親黎民偉醉心電影工作,二十年代初在香港與兄弟合作開設戲院和民新影畫公司,其後又到上海與友人創辦聯華影業公司。受父母薰陶,黎鏗自小熱愛電影和表演藝術,三歲半就在卜萬蒼執導的默片《人道》中扮演一個惹人憐愛的男孩,與母親林楚楚演對手戲。之後,又在《城市之夜》、《人生》、《歸來》、《神女》和《香雪海》等影片裏扮演女主角阮玲玉的兒子。他那雙精靈的大眼睛和自然的演繹,令觀眾留下深刻印象,贏得不少讚賞。

黎鏗與阮玲玉在《神女》中的演出
天才橫溢的黎鏗當時被譽為「影界神童」、「銀幕上的小天使」,名字經常與美國著名童星莎莉譚寶(Shirley Temple)並列在各大報刊上。除了演出電影,他還參與話劇、播音、灌錄唱片和一些公益活動,一九三七年日本侵華戰爭爆發,他曾與幾名童星到電台廣播,宣傳抗日。
童年已是畫報的封面人物

上海淪陷後,黎鏗隨父母避難到香港,一九四○年演出香港首部由童星擔綱演出的電影《小英雄》,講述五個小孩對付一群賊匪的故事。不久香港又被日軍佔領,他跟父母輾轉到了湛江、桂林等地,協助父親繼續電影工作及演出話劇。抗日勝利後,黎鏗在廣州入讀嶺南大學。
1949年北上前與父母合照
此時黎鏗的思想開始左傾,一九四九年畢業前的暑假,他從廣州到香港,拍攝歐陽予倩編導的《戀愛之道》。當時身為國民黨員的黎民偉已經與家人移居香港,黎鏗主動提出到北京工作,滿懷理想追求共產黨宣傳的烏托邦。其後他的弟妹黎錫和黎萱也受其影響,決定北上發展。同年底,他乘船離開香港,到北京電影製片廠當演員,參演了《民主青年進行曲》、《一貫害人道》等影片。工作之餘,他積極投入朗誦表演,並不時到學校及劇團指導朗誦技巧,深受文藝青年的歡迎。一九五八年底,他被調往廣州的珠江電影製片廠任演員兼副導演,曾協助導演王為一攝製經典的粵語電影《七十二家房客》。
費明儀
自小就與黎鏗結為好友的香港歌唱家費明儀表示,因父親費穆與黎民偉同在上海從事電影工作,份屬世交。費穆五一年病逝香港後,費明儀翌年到北京了解讀書工作的情況。早已遊說費北上的黎鏗知道後十分高興,並介紹她跟人民藝院劇院的負責人認識。對方表示歡迎她加入該院的音樂組或戲劇組,但要求她先寫一份「自白書」,交待一九四九年五月上海即將陷共時,她為何離開上海到香港去。現時又為何從香港回到北京?這番話令費即時想起其父親費穆去世前回北京,也有同樣的屈辱,父親唯有黯然失望而歸。費明儀思前想後,對這個「重演」無法接受,她越想越不對勁,馬上離京返回香港。
黎鏗對她的不辭而別十分生氣,寫信把她嚴厲責備,但費明儀已堅決專心在港進修聲樂,一九五六年到法國留學,四年後學成回港發展歌唱事業。費憶述:黎鏗的父親一九五三年病逝後,母親林楚楚辛勤持家,積勞成疾。費最後一次見到黎鏗是在一九六○年初,黎鏗從廣州到香港探望患病的母親。那時黎鏗已結婚七年,育有一女,原本性格開朗的他變得甚為憂鬱,並透露婚姻出現問題,但又不能離婚,妻子不願離,組織上也不批准!

原來黎鏗北上後,愛情事業皆失意。主要由於他的父母與國民黨有深厚淵源,大姐黎蘭與丈夫沈昌煥移居台灣,沈昌煥更是台灣國民政府的外交要員,六、七十年代兩度出任外交部長,他這樣的背景在中共治下豈會受到重用。他在北影八年間,只參演了三部電影,而且都是配角,調到廣州後參與的電影更只得兩部。即使他在朗誦方面有傑出表現,也遭到批評。一九六二年底掀起的「四清運動」(清政治,清經濟,清組織,清思想),黎鏗頓成打擊對象,被指不安心本職工作、愛出風頭、個人主義、滿腦子名利思想。此後,很多重要的朗誦演出,都不再有黎鏗的影蹤。
沈昌煥與黎蘭夫婦

感情方面,他婚後不久就發現與性格強悍的妻子不合,多次在家書中向母親反映苦況,但妻子堅拒離婚,並揚言「要離婚,我就要你身敗名裂!」這段失敗的婚姻令黎鏗身心飽受折磨十多年。據曾經跟隨黎鏗學習朗誦的女作家楊毅透露,她的一名好友C是下放農村的女知青,於一九六四年與黎鏗相戀,但雙方沒有發生超友誼關係。黎的妻子後來在家中發現黎寫給C的情信,勃然大怒,上告組織,指控黎亂搞男女關係,要求嚴懲這個「壞分子」「反革命分子」,估計這是迫使黎鏗走上絕路的導火線。

黎鏗原本買了兩張火車票,準備與C一起到上海投黃浦江輕生,但往火車站途中,黎改變主意,不忍心年青的愛侶犧牲,於是送她回家。翌日,楊毅便聽聞東湖公園湖邊發現吊樹自盡的屍體,樹上留下上吊的繩用一條白圍巾包著,那是黎鏗準備給C到上海作禦寒之用,樹下則有大堆煙頭。但黎鏗所屬的電影廠對外只說黎鏗因病去世。而黎氏家族當時還有多名成員在大陸生活,為免影響他們,也不願多提。

黎鏗死前寫給家人的遺書,處處流露失落的心情和對家人的關愛,他承認妻子的指控令他開始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我的問題會搞一個很長的時期......我一想到今後幾年不可以朗誦,不可以拍戲,特別是想到不能朗誦,對我簡直是一種不能忍受的痛苦。」

費明儀指出:遺書剖現了黎鏗在事業發展、政治問題和婚姻困擾的矛盾衝突中,無法自拔而走上絕境的心路歷程,這不只是個人事件,更反映了當年許多不合理政策而造成的悲劇

自幼成名,在父母關懷愛護下成長的黎鏗,怎能適應中共治下那種扭曲荒誕的政治生活?假使他及早看清共產政權的真面目,留在海外發展,說不定就像他的摯友費明儀,在藝術領域創出一番成就,而非浪費了寶貴的青春和生命。

香港前哨雜誌2015年6月號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