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22日 星期一

 《香港周報》搶先成為香港首份中英對照的報紙

 

1963年,香港首次出現中英文對照的報紙,但當時的宣傳重點不在此,而是這報紙能「發聲」!是年4月12日,報章上刊出一則廣告,預告香港有史以來第一份有聲報紙《中西日報》將於四日後出版。所謂「有聲報紙」,其實是指該報刊登了電視台和電台教授英文的節目內容,中英文對照,讀者拿著該報來看電視或聽廣播學英文,便仿如擁有一份發聲的報紙。可是,這份《中西日報》沒有如期出版,被另一份中英對照的《香港周報》搶了頭啖湯!

 

該則廣告註明,快將於1963年4月16日出版的《中西日報》,是由鄧樹勛主編,任護花主理。兩位都是報界出身,前者來自上海,後者在華南發跡。任護花呈交報刊註冊處的申請稱,「聯合教育界的鄧樹勛,擬出版日報一份,形式以中文為主,英文為輔,冀用中英對照方式,使市民學習英文,獲更多機會。內容除電訊港聞之外,刊登政府公報、學校消息、大會堂文娛消息、各電視台廣播台英語教授節目等。」申請時《中西日報》使用的英文名稱是《Pacific Dispath》。

 

擔任主編的鄧樹勛,可說是香港最早採用多媒體教英語的導師,比港人熟悉的劉家傑更早出道。他是江蘇無錫人,中、英文了得,三十年代已在上海投身報業,最初任英文《大陸報》(The China Press)的記者,1949年以前,歷任英文《大美晚報》Shanghai  Evening Post and Mercury)中文版、昆明《中央日報》、《掃蕩報》、《申報》的主筆或電訊繙譯主任。二戰期間的1942年,任美國戰時情報局的中文部主任,抗戰勝利後調派美國新聞處工作,曾到韓國為美軍服務數月。1951年來港,擔任駐港美國新聞處創辦的《今日世界》雜誌總編輯。

 

1960年,他轉任美國西北航空公司副經理(後升為經理),正職之外,同時致力發展教授英語的個人業務,在旺角鄧氏英文會話學校,及在銅鑼灣開韋定英文會話學校。翌年10月起,為麗的映聲電視台主持教授英語的節目,並出版教授英語的書籍,如《最新流行英語會話》等。

 

鄧樹勛的女兒鄧琴心,藝名丁寧,1958至1963年間,是邵氏父子公司的女演員,1963年6月,與公司老闆邵邨人的兒子邵維錫結婚後息影。不清楚當年家有喜事的鄧樹勛,為何在《中西日報》出版前臨陣變卦?他自行創辦的中英文對照報紙《香港周報》(Hong Kong Bilingual Weekly)率先在1963年8月10日推出,逢周六出版,每份三毫,報社地址在銅鑼灣怡和街豪華樓三樓。此周報比一般日報短一半,約40cm X 27.5cm,共八版。創刊號只是黑白印刷,第二期起報頭套上紅色(間中綠色),第三期起報頭註明鄧樹勛主編。

 

鄧樹勛交遊廣濶,與電影界及賽馬圈尤為熟絡,所以報上不時刊載這兩個界別的名人訪問或消息,有兩期甚至以一整版來刊登賽馬資訊。他辦報時的兩名擔保人,分別是時任市政局議員的張有興和經營《天天日報》的韋基舜,1949年後由上海來香港的名記者陳福榆(筆名桑榆)擔任執行編輯。當時著名小說家俊人(原名陳,另有筆名萬人傑)亦為此報撰寫長篇連載言情小說〈伉儷〉,配上女畫家高寶的插圖。陣容頗為鼎盛。

鄧樹勛還親自用英、粵語錄製教學唱片《東西風(DC- Phone)》,連同一份或多份《香港周報》出售,以「鄧樹勛到府授課」這廣告噱頭作招徠,多元化推廣英語學習。

 

在《香港周報》推出後二十日的1963年8月30日,市面出現一份類似大小和模式的《英語良友》(English Companion),由走小報路線的左派外圍報章《香港夜報》創辦。同樣每份零售三毫,但逢周五出版,比《香港周報》早一天出版。《英語良友》的報頭只註明中英文對照周刊,沒有主編的名字,內頁一角則以英文列出總編輯是Abe Manheim,執行編輯是Burt T. Mak,出版方是Wu Tai Chow for The Hong Kong Evening News,即《香港夜報》社長胡棣周。與讀者聯絡的地址,就是《香港夜報》的社址:文咸東街75號三樓。

 

此報創刊當天,《大公報》和《文匯報》都刊出一則簡訊,報導英語良友由加拿大人士文海(筆者按:相信是Manheim的音譯)主編以學生及職業青年為對象,舉辦填字有獎遊戲,分學生組及青年組,學生組首名可得免費獎學金三個月,青年組首名可得名貴手錶及禮券等獎品。

 

至於任護花的《中西日報》,則遲至同年9月5日才面世,英文名稱跟申辦時不一樣,改為《Anglo-Chinese Daily》,大小如一般日報,共四版,每份一毫。創刊號報頭只標示督印人是任護花,社址在中環歌賦街37號,沒標示主編名字,但查閱此報的註冊記錄,主編是任護花的長子任忠邦。

 

任忠邦畢業於香港大學土木工程系,1961年獲獎學金往英國倫敦大學皇家研究院深造,專攻建築結構工程,報載任忠邦和太太於1963年8月回港渡假,相信他就在此時參與《中西日報》的創刊編務。任護花的次子任忠章,原是香港大學建築系學生,於1962年9月赴美國三藩市大學轉攻醫科,《中西日報》營運時,他還在美國留學。多年後學成歸來,才協助父親管理報紙業務。

 

《中西日報》面世當天及前一天的報章廣告,旁邊都有一則鄧樹勛的重要啟事,表示月前曾與《紅綠日報》的任護花合作籌備《中西日報》,後因故中止,即將出版的《中西日報》與他無關。雖說與他無關,但從《中西日報》的創刊號,可見有策略針對鄧樹勛創辦的《香港周報》,例如頭版右上角印有一個印花,每天一個號碼,剪齊十天的印花,便可免費換取用以學習英語的《中西風(AC—Phone)》唱片一隻,顯然是與鄧樹勛的教學唱片《東西風(DCPhone)》打對台;此外,報內刊載的教授英語節目,並不重視鄧樹勛任職的麗的呼聲和映聲,而是以較大篇幅刊登其他電台(商業電台和綠村電台)教授英語的節目內容。

 

這三份中英文對照的報紙,內容大同小異,《英語良友》較注重青少年和學生的閱讀趣味,但有關此報的經營情況,資料最少,現存中文大學圖書館僅有創刊號及1963年9月三份,不知它何時停刊。

 

《香港周報》的經營期最長,也最富創辦人的個人色彩,內容較多變化,看來主要吸引中產的讀者。1964年中,可說是鄧樹勛教學業務的發展高峰期,這時他除了營運兩間英文會話學校,還得到香港一些滬籍支持,在旺角開辦聯合英文中學(Associated English College),自己先後擔任校監和校長,而他各類的英語教材及電台節目,亦拓展到台灣。然而,從196411月28日起,《香港周報》變成逢周六隨《天天日報》附送,1965年4月1日起遷至台灣出版,再發行到香港,不知何時停刊。鄧樹勛亦逐漸收縮香港業務,轉以台灣為發展基地。他1981年曾在台北舉行的金鐘獎頒獎禮上亮相,為美國來的頒獎嘉賓擔任繙譯。

 

《中西日報》缺乏像鄧樹勛這樣的品牌人物增強號召,經營了一年,至1964年9月1日便停刊,但這年8月1日仍刊登加強陣容的啟事,預告會復刊以往深受讀者歡迎的專欄《太平山閑話》(Taipingshan Chit-chat),由作家S. Quanan(筆者按:即岑崑南)主持。創刊主編任忠邦其後雖返回英國繼續其建築工程專業,七十年代官至英國政府房屋結構局局長,但他回流香港後,成立科技軟件公司,發展個人業務,亦涉及改善英語教育的範疇。或許當年回港投入《中西日報》編務,促使他鑽研利用科技提升學習英語的效果。

 

三份中英文對照的報章在1963年不足一個月內先後面世,反映當時正步向小康的香港社會,學習英文有殷切的需求,但競爭激烈,要維持下去,並非易事。而這三份報章的共同點,是提倡活學活用,鼓勵多從日常生活,如看英語電影及新聞,聽廣播及流行曲等方式輕鬆學習英文,克服恐懼外語的心態,這些基本功即使放諸現在,也不會過時。

 

鳴謝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特藏提供藏品閱覽及拍攝。

2023年4月2日 星期日

「三毫子小說」作家談「三毫子小說」潘惠蓮

 

馬雲和他創作的《鐵枴俠盜》系列小說

寫過「三毫子小說」的作家大部份已作古,至今能尋獲聯絡的,86歲的馬雲是唯一一位,他參與「三毫子小說」的寫作過程頗有趣,竟是不知不覺,後知後覺!

 

馬雲原名李世輝,1954年開始投稿麗的呼聲日報副刊,獲該報主事人崔巍賞識,為他營辦的出版物撰寫偵探奇情小說,從此踏上專業寫作之路。六十年代初,以筆名馬雲編寫的廣播劇《小俠紅蝴蝶》闖出名堂,獲電影商垂青,之後還有多個廣播劇本改編成電影。六十年代後期又以現代俠義小說《鐵枴俠盜》系列走紅。 

已認識這位小說界前輩多年,最初問他有否寫過「三毫子小說」,他說沒有。後筆者因研究「三毫子小說」的歷史,發現其中一種「三毫子小說」ABC小說叢》,有一本〈花蚨蝶〉,作者署名「世輝,即時想起曾以蝴蝶作小說名字的馬雲。向他求證,他確認〈花蚨蝶〉是自己早期的作品,並驚訝這舊作竟會重現。他說:「當時還沒有專用筆名,老闆崔巍是改名專家,會為文章署上不同的筆名。卻不知道自己的真實名字竟曾被老闆用上!

 馬雲憶記,最初負責的工作十分吃力,每天回辦公室要先坐在大型錄音機前聽幾小時的錄音,因當時崔巍聘用了一位英文好的律師行文員,把一些英文的偵探奇情小說口譯成中文錄音,馬雲要把他的口譯筆錄,回家修訂,翌日交稿。後來馬雲覺得,譯者所找的故事並不精彩,譯出來的中文亦不通順,需花上很多精力整理。約於1957年,馬雲大膽向崔巍建議,由自己搜集資料創作,結果反應不俗,從此自主寫作。那時一般交了稿便算,不大留意老闆刊登在旗下哪份刊物上。離職後,他主力寫廣播劇,及為環球圖書雜誌出版社(簡稱環球)的小說期刊《藍皮書》和《武俠世界》撰稿,這兩種都不是「三毫子小說」,所以向來沒印象自己寫過「三毫子小說」 

崔巍活躍於五、六十年代的電影界和出版界,出版過最少十多種刊物,以消閒娛樂、小說及漫畫為主。他所營辦的「三毫子小說」至今發現有ABC小說叢》鑽石小說叢》,另出版售價兩毫子的奇情小說叢》,及只售一毫子的一角小說叢》 

馬雲表示,早期的「三毫子小說」小說報環球小說叢》,都是找名家執筆,有彩色洋派畫作封面的中篇小說單行本。那時自己初出茅廬,根本沒有資格參與其中。而崔巍見這類小說受歡迎,便跟風出版,甚至以更低價的品牌吸引讀者,但內容和插畫設計,顯然不及早期「三毫子小說」的水平,好些屬濫竽充數。

 但反過來看,崔巍旗下主打偵探奇情,驚慄懸疑的「三毫子小說」亦能生存好幾年,反映這類小說有一定的讀者群。馬雲認為五十年代後期,香港輕工業開始起飛,為普羅大眾提供就業機會,不同教育程度和愛好的讀者便會追求不同的精神食糧。這類小說可為小市民帶來娛樂,或學到一點知識,鍛練一下思維,亦算有所貢獻。 

近十多年來,不少人談論「三毫子小說」,但對「三毫子小說」的歷史發展不甚清楚,近期更有編撰香港史的人,誤以為三、四十年代出版的粵派小說,如《陳夢吉》、《中國殺人王》等也屬「三毫子小說」。其實「三毫子小說」是指流行於1955年至1961年初的一種通俗小說,具有下列四大特色:

1.最初1955年2月面世時每份售價三毫子。1961年初加價至四毫子,精準界定,加價後稱為毫子小說」

2.有跟內容相關,七彩的洋派圖書封面,內有插畫。

3.文本是四至六萬字的一中篇小說。

4.標榜物超所值即以低廉價錢便可讀到一篇名作家作品。

 

經演變後這種小說四大特色有所改變。例如售價增減體積縮小,題材變得狹窄,作者未必有名氣等。廣義上演變後的模式可納入「三毫子小說」討論範疇,但「三毫子小說」並不是所有流行通俗小說的泛稱。

 

「三毫子小說」一詞最早於1958年4月,由作家司明(另有筆名馮鳳三)在其《新生晚報》的專欄上創用,以論述這類小說。可能這名稱別緻有趣,且在五十年代後期開始大量湧現,較常引起話題。 

馬雲在二戰後由廣州到香港生活,見證不同類型的流行通俗讀物在香港蓬勃發展。他慨歎很多這類讀物長期缺乏有系統的收集研究,難免有些人不明情況而誤會。 

他認為「三毫子小說」1955年發展到六十年代的毫子小說」,經歷十多年,不應以一刀切的態度看待。例如有人指稱「三毫子小說」是被看完即棄,顯然不瞭解五十年代物資相對貧乏,看完即棄,不是那年代大部份人的消費和閱讀模式。像小說報這種彩色印刷,又是出自名家手筆的時髦讀物,當時肯定會有讀者收藏,或在同好中傳閱。其後「三毫子小說」越出越濫,良莠不齊,才遭讀者輕視,出現看完即棄的情況。

 同樣,「三毫子小說」的作者也不是只有一種心態,馬雲認為作者的心態因人因時而異。最早一種「三毫子小說」《小說報》面世時,據說稿費高,銷量好,以名家執筆作招徠,相信大部份作家當時都不會抗拒。但後來時移勢逆,當「三毫子小說」發展到被批評為粗製濫造的階段,好些作家便看不起「三毫子小說」,不想提及自己寫過這類小說;然而,亦有作家很踏實看待自己作品和寫作歷程,不會心存鄙視,所以不能一概而論。 

香港教育大學中國文學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員黃冠翔的研究便發現,曾在港居住多年的台灣作家兼導演潘壘,在1960年曾為《小說報》撰寫過兩部作品:〈鴛夢留痕〉(第121期)和〈第二者〉(第126期),前者在1962年易名《夢的隕落》,由台北的東方出版社發行單行本。而兩者皆在1979年由台北聯經出版社納入「潘壘作品集系列再版,2015年由新銳文創(台北秀威資訊旗下品版)以《潘壘全集》之名再度出版。有別於某些涉足「三毫子小說」的作家,希望把自己「賣文維生的黑歷史抹去,甚至輕視這些自己曾經為之的「流行商品 

黃冠翔在研究中指出:潘壘的〈鴛夢留痕〉和〈第二者〉未經改寫便多次出版,顯示作家對作品的信心,也可以推斷,當初作家在面對作品時,並不僅僅把它當作出售賺錢的商品,而是認真經營,那「三毫子小說」只不過是發表作品的一個平台。(1) 

到底「三毫子小說」有多少種?每種出過多少期(本)?多少冊(每期/本的數量)?沒有找到確實數據,已知的是,至今發現有十種----

1.《小說報》1955年2月初推出

2.《環球小說叢》1956年10月初推出

3.《海濱小說叢》

4.《文風小說叢》

5.《好小說》1958年2月初推出

6.《ABC小說叢》

7.《奇情小說叢》

8.《鑽石小說叢》

9.《時代小說叢》

10.《鴛鴦小說叢》1959年5月初推出

在市面找到的十種三毫子小說

 「三毫子小說」加價至四毫子後,部份沿用本來的品牌,新推出的毫子小說」至今發現----

1.《環球文庫》:前身為《環球小說叢》1961年2月推出1968年3月前停刊。

2.《星期小說文庫》簡稱星期文庫1962年2月推出

3.《家庭生活文庫》

4.《金像獎小說叢》

5.《貝殼小說叢》

6.《新小說叢》

7.《文藝文庫》

8.《金牌小說叢》

9.《新潮小說集》

10.《青年文庫》

11.《精美文庫》

12.《新潮文庫》

13.《夢真文庫》

14.《遠東文庫》

15.《新文藝文庫》

16.《現代文庫》

17.《藝與文雜誌小說文庫》

         期數方面,根據1961年12月,香港出版人發行人協會出版的《香港出版人發行人協會會員聯合圖書目錄》記載,虹霓出版社的《小說報》已出版了139期。環球出版的《環球小說叢》出版了177期,最後一期是杜寧的束金髮之後改為《環球文庫》出版。但這目錄並沒有其他「三/四毫子小說」出版社的記錄。

 至於銷量,據美國國家檔案館的資料,19552月初面世的第一種「三毫子小說」《小說報》每期綜合世界各地的總發行量,由最初的六萬冊上升至最多有近十萬冊,即使翌年十月出現競爭對手,至1960年,《小說報》仍維持每期七萬冊的高銷量。(2)其他品牌的「三/四毫子小說」,至今不知道它們的銷量。

       馬雲認為,這樣的資料整理,雖然起步算遲了,總算是好現象,為香港的出版歷史和流行文化留下記錄,填補一些空白。對他而言,「三毫子小說」就是一篇中篇小說,寫得好不好,讀者自有評說,不會隠瞞自己的寫作史,在2017年他已出版自傳,與讀者分享生平經歷。

 

1. 葉倬偉等編著:《落葉飛花--香港三毫子小說研究》(香港:天地圖書,2022 8 月)
2. 王梅香:〈美援文藝體制下的台、港、馬華文學場域──以譯書計畫《小說報》為例〉,《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102 期(2016 年4 月)

2021年5月4日 星期二

 蔡元培墓並不孤單寂寞

七十年代初, 一批老北大到蔡元培墓致祭

過往曾有誤傳,在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內的蔡元培墓,長期荒寂,至1977年余光中等三名學者訪墓,才被發現。但事實並非如此,蔡元培墓一直在香港得到善待。1949年以來, 在港的北大校友每年都到墓前舉行春秋二祭,還曾經在港開辦元培書院,紀念這位提倡「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近代偉人。

蔡元培1940年3月5日在香港病逝後,同年10月下葬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當時日本侵華戰線已迫近,至1941年聖誕日,香港被日軍攻佔。仍留港的蔡元培遺孀周峻,及三名年少子女(晬盎、懷新、英多),於1943年改名換姓,跟其他難民一起乘船返回上海隠居。家人自此長居大陸,蔡夫人更沒有機會再踏足香港。

和平後,在蔡元培晚年擔任其私人秘書的北大校友余天民,於1946年底,委託廣東教育家黃麟書赴香港辦事之便,到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視察蔡元培墓地的情況。

黃麟書在回信中稱,於1946年「12月冬至後,專誠往謁,敬以香花一束。葉(筆者按:指葉恭綽)題墓碑七字,紅色煥然,石亦完整,牧童助余拂去塵埃,低徊久之,不忍去也。因余得守墓人之引,萬墓叢中,毫無錯誤。...今後如留港,時候合宜,當得再往展拜也。」

余天民獲悉後,即寫信告知另一名北大校友狄膺,信中稱:「此誠一大訊息,可釋懷念之人心頭懸,特為報知,以大家未能赴港展謁,得此良慰。」這是戰後最早有關蔡元培墓的文字紀錄。這兩封信最先刊於1958月1月11日(蔡元培90歲冥誕)的台灣《中央日報》,後收錄於孫常煒編著的《蔡元培先生全集》,台北:商務印書館,1968。

國民政府於1947年5月10日曾頒下國葬令,準備為蔡元培舉行國葬。但因內亂不息,國葬計劃告吹。

1949年國民政府遷台後,由大陸來港的北大校友逐漸增多,高峰期約二百多人。他們重組香港的國立北京大學同學會(下稱北大同學會),每年都到蔡元培墓前舉行春秋二祭。由1950至1970年代,香港的《華僑日報》差不多每年都簡報此活動的情況。該會於1962年出版的會刊,亦刊載了會員在蔡元培墓前的合照,及由他們撰寫的相關詩文。

1951年3月30日華僑日報報導

其中1959年4月12日的春祭,參予的北大校友余又蓀撰文一篇:〈謁蔡孑民先生墓〉,刊於香港的《自由人》月刊上,較詳細地描述了當日春祭的情況。此文後來收錄於小思編著的《香港文學散步》第三次修訂版。香港:商務印書館,2019年6月。

早於蔡元培去世後的1940年3月14日,香港的北大同學會曾議決籌辦元培書院,以紀念蔡元培,但計劃一直無法實現。到了1959年冬,該會終於在香港開辦了一所以蔡元培命名的四年制私立大專院校:元培書院。首任校董會會長譚震歐,院長崔龍文,皆北大同學會成員。校址最初設於深水埗大南街,不久遷至廣東道992號及山東街27號。估計此書院維持至1970年代中期便結束。

這十多年間,蔡元培及其在大陸的後人都受到中共政權不同程度的批鬥和打壓;幸好蔡元培葬在香港, 否則他的墓不堪設想。而香港的北大校友和元培書院的師生從無間斷每年以行動敬悼蔡元培組織文化界人士到他墓前舉行春秋二祭。

1961年4月8日華僑日報

到了1978年, 北大同學會還出錢出力, 重修蔡元培墓。可是,他們尊師重道的美德、 守護北大精神的努力, 被很多人遺忘了。一方面因為他們不是活在互聯網年代,資訊流通不及現今般便捷,香港政府和一般市民對歷史文化的關注,也不如1997年前後那般熱切。

另方面,余光中、周策縱和黃國彬三位學者1977年那次到訪蔡元培墓,之後在台港兩地發表詩文,偏重他們的訪墓過程, 又形容蔡元培墓孤清荒涼, 沒有提到廿多年來,一批老北大的堅持和作為。以致後來有些人誤會蔡元培墓長期乏人打理致祭, 甚至以為是他們三人發現的!!

有關蔡元培墓的「前世今生」,筆者正詳細考證, 稍後發長文展述。照片是七十年代初, 一批老北大到蔡元培墓致祭時所攝,由已故北大校友蕭輝楷(墓碑左立者)的女兒蕭映仁提供。謹此致謝。

很遺憾今日適逢五四運動紀念日,聞悉一批香港學童在特區政府主辦的五四紀念活動上,被指示宣讀剔除了賽先生和德圥生的所謂「五四宣言」。謹此致哀!

2020年5月27日 星期三

「覺先聲」是香港1933年解禁後首個粵劇男女班

1933年,香港在總督貝璐(Sir William Peel18751945)主政期間,華籍男女演員獲准同台演出。開啟了華南地區粵劇男女班可合法演出的先河(1),對粵劇和男女平權的發展,都有著非凡意義。但期間的情況和細節,一直以來有不少誤傳。筆者從香港的舊報章及相關資料,梳理這段歷史,查證港府於1933年10月24日特准男女同台演出, 正式解禁的日期是19331025,薛覺先領導的覺先聲劇團,是解禁後首個有女性參演的粵劇團,並非馬師曾領導的太平男女劇團。而唐雪卿是解禁後首位與男性同台演出的女伶。正式解禁後, 首個男女班演出的劇目, 是1933年10月26日晚, 覺先聲劇團在高陞戲園演出的《白金龍》。

此文共分三章來闡述。

第一章:從舊報刊查證

透過香港公共圖書館的舊報搜索系統查找,發現1933年最早有關粵劇男女班的報導,見於當年1022日的《天光報》,指近年因經濟不景,而粵劇男班的大老倌叫價甚高,令戲院的粵劇演出深受影響。因此有戲院商於月前聯署入稟香港政府,希望准許男女伶人同台演出。不但可一新觀眾耳目,也因女伶人的薪酬較低,可減輕戲院商負擔,促使票價降低,有利戲業的發展。報導引述消息指,此建議已得到港府同意。於是該報記者便往太平戲院訪問院主源杏翹。
1933年10月22日天光報
源杏翹當時表示,同業有諮詢他的意見,但這次入稟,他沒有簽名聯署。因此不知道詳情。他為何不聯署?報導沒有交代。(2)該報記者於是轉往高陞及普慶兩家戲院查詢,唯因院主不在,無法知道詳情。報導又指:  以往香港也曾有過男女班演出,其後可能因守舊人士的反對而禁止,但現在時代已不同,電影界的男女演員早已一起演出。

同日(1022日)的《工商晚報》,刊出一則消息,指聖士提反舊生同學會,為擴建宿舍,特請准港府,聘請薛覺先、他的太太唐雪卿,及覺先聲劇團全班名優,由1024日至27日,在高陞戲園演出籌款,院主將豁免租金,以襄善舉。
1933年10月22日工商晚報

翌日,即1023日,與《天光報》同集團的《工商日報》重刊了那篇傳聞港府將解禁男女班的報導,並在第二張第1版,刊出高陞戲園的廣告,介紹覺先聲第一班蒙政府特許,加插唐雪卿女士拍演籌款,由1024日(周三)至27日(周六),即農(舊)曆九月初六至初九演出。響起了男女同台合演的先聲。後來,好些有關粵劇男女班歷史的記述,指覺先聲首個男女班是在19339月演出,顯然誤記了農(舊)曆日期。

1933年10月23日工商日報

另外,在第四張第3版,高陞戲園有個較大的廣告,預告覺先聲將在農曆九月初六1024日)晚起,連演六日七夜,禮聘唐雪卿女士登台拍演。
1933年10月23日工商日報

至此,也許大家已想到,高陞戲園的部署安排,是想喝粵劇男女班的頭啖湯。估計院方已收到風聲,港府很大可能會在短期內解禁,所以先申請特准男女同臺演出,緊接便是批准正式演出。高陞的廣告亦顯得十分謹慎,沒有大張旗鼓地宣傳唐雪卿演出的戲目,以示尊重港府的頒令,免給人「先斬後奏」或「喧賓奪主」的感覺。而當時高陞的主要對手太平戲院,聘有馬師曾領導的太平劇團(男班)定期演出。太平戲院改放電影的日子,太平劇團通常會轉到九龍的普慶戲院演出。馬師曾自193212月底結束美國之行回到香港,就著手組織太平劇團,於1933126(農曆年初一)起,在太平戲院演出。最初他的拍檔是男旦陳非儂,陳非儂於同年7月離團。太平劇團在10月期間組班時,男旦改為謝醒儂。

到了10月24日,新一波的薛馬爭雄轉趨升溫。這天,高陞和太平的廣告並排在《工商日報》第一張第3版的右上角。高陞繼續刊登政府特許加插唐雪卿拍演籌款的廣告,仍然是全男班的太平劇團,則宣傳馬師曾明晚(10月25日)起,由普慶戲院回到太平戲院演出。原本在星期日才會演出日場的馬師曾,由10月26日(周五)起,連續四日,日夜登台。這四天日場會把著名劇目《梁天來》分四集演出,觀眾想看畢全戲,就要連續四日來捧場。另外,在《工商日報》的第四張第3版,高陞戲園的較大廣告,列明覺先聲今明兩天的劇目,及預告新劇《花木蘭》不日公演,當天仍未註明唐雪卿參演哪個戲目。

1933年10月24日工商日報

這時政府對男女班的解禁令還未下達。1024日的《工商日報》刊出訪問普慶戲院院主的報導,他披露三個月前,已和高陞戲園入稟華民政務司,要求解禁男女班。由於仍未得到答覆,他表示不便把稟狀內容詳告記者。
1933年10月24日工商日報

這天還有一事值得注意,就是薛覺先和唐雪卿合演的電影《白金龍》,於這年927在香港中央戲院首映,大受歡迎。在1024日這天再次上映。獨家放映此電影的中央戲院,數日前已刊出預告。(註3)薛覺先夫婦這期間的聲勢無疑比馬師曾更勝一籌。

1025,情況開始明朗,《工商日報》在內頁刊出一段短文,標題為:「男女合演戲,已得批准消息」。而高陞較大的廣告,亦刊出唐雪卿未來兩日的日夜戲目,註明是與薛覺先由頭演到尾。根據此廣告,唐雪卿與薛覺先首個合演的戲目,是1026(農曆九月初八)晚的《白金龍》。
1933年10月25日工商日報

1026,《天光報》在港聞版顯著位置,刊登了港府正式批准男女班演出的報導。指因這項解禁涉及社會風化,華民政務司接到戲臺主人禀請後,徵得多數港紳同意,港府才決定批准。但亦規定,若日後男女班被指傷風敗俗,證據確鑿,便會被取締。
1933年10月26日天光報

同一天,香港的英文報章《南華早報》(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及《德臣西報》 (The China Mail),亦報導了這項消息,它們都用上「二十多年來華人男女演員首次獲准公開合演」的字句,並提到唐雪卿這次演出,是為聖士提反書院籌款。
1933年10月26日The China Mail

這天《工商日報》上的高陞戲園大廣告,標明覺先聲劇團準於今晚禮聘唐雪卿女士登台拍演,繼續強調是由頭演到尾。後來,有些關於男女班歷史的記述,指薛覺先是以「臨時男女班」名義演出,也屬誤記。

不管覺先聲為聖士提反書院籌款的主要目的是什麼,此舉無疑會給予香港政府好印象,為爭取男女同台演出,起著正面作用。而覺先聲加入女角,比太平劇團優勝或方便之處,就是薛覺先有一位演出經驗豐富,兼知名度高的太太唐雪卿,可即時上場,無須到處招聘。

太平戲院沒有輕視對手高陞這次的出擊,除了在廣告加強對台柱馬師曾的介紹,劇團亦安排了多齣劇目分上下集或數集演出,以吸引觀眾續看。與此同時,仍是全男班的太平劇團無疑會趕緊招攬女伶合組男女班,迎接粵劇新時代的來臨。

覺先聲今次加入女角的演出,至1031日晚(農曆九月十三日)結束。最後一晚演出的劇目,是《月向那方圓》。由港府特許男女合演的1024日開始計,覺先聲的首個男女班共演出了八天。

1933-10-31工商日報
結束這次演出後,薛覺先夫婦於119晚,在專門放映西片的娛樂戲院演出其名劇《秦淮月》,為港紳曹善允創立的香港後備警察華隊籌募經費。曹善允及羅旭和(也作羅旭龢, Robert H. Kotewall)都是當時較開明的港紳和定例局(相當現時的立法會)議員,今次港府解禁男女班演出,不少粵劇資料都指出,他們出力不少。是晚還有呂文成等音樂名家、及林坤山等諧星演出節目。出席的嘉賓包括港督貝璐伉儷、議政局(相當於現今的行政會)、定例局的議員及不少名人官紳。翌日的中英文報章皆有報導。(註4)
1933年11月10日 Hong Kong Telegraph

同一日,太平戲院在《工商日報》刊出一個小廣告,預告太平男女劇團將於1115農曆九月廿八日)演出。
1933年11月9日工商日報

1111,《工商晚報》一則題為「太平劇團開演男女班」的報導指:「男女伶人登台拍演,自薛、唐夫婦肇端之後,繼起者尚覺寂然。茲聞太平劇團不甘落後,邀准政府特許,擇定國曆15號(農曆十月廿八日)晚,在太平開演男女班。所聘女伶,為曾經一度來港,博得一時佳譽之譚蘭卿,及蜚聲珠海,未經在港登台的麥顰卿...」報導還指劇團計劃增聘曾當影星的譚玉蘭,合共三位女伶與馬師曾演出。
1933年11月11日工商晚報

但上述計劃最後有變。1114,太平戲院新一則的廣告,用上「最完美」、「最正式」來形容太平新組成的男女班劇團,並揭示同月15日演出的第三位女伶,是曾與馬師曾在美國合作演出的上海妹,她在廣告內被冠上「譽滿美洲,表情聖手」的讚詞。這次上演的每個劇目,都是三位女伶與馬師曾一起演出。採用「三星伴月」的手法(5),顯然是要增加聲勢和吸引力。要注意廣告上,沒有標示太平是第一個男女班,也沒有說是最早、最先的男女班。
1933年11月15日工商日報

1115公演當天,《工商晚報》刊出一段短文,題為:「見義勇為的太平劇團」,指首晚是為了聖士提反書院籌款建宿舍而義演。(註6)打起義演籌款的旗幟,不但可加強號召力,亦能減少守舊人士對男女班的反感,看來薛、馬雙方皆明此道。

另一邊廂的覺先聲劇團沒有閒著,薛覺先和唐雪卿的名字,這天出現在普慶戲院的廣告欄內,宣傳由1117起,在該院演出。首晚劇目是《月向那方圓》。從《工商日報》和《華僑日報》的版面所見,普慶的廣告沒有註上「覺先聲」或「男女班」。只用上薛覺先和唐雪卿二人的名字,似乎更為吸引。
1933年11月17日工商晚報
1933年11月19日華僑日報

覺先聲在普慶戲院由1117演至1120日結束,共四天。在20日這天,高陞戲園刊出廣告,首次在覺先聲後面加上「男女班」三字,宣傳該劇團由21日晚(農曆十月初四)回到高陞演出,首劇是《秦淮月》。唐雪卿仍是團中唯一的女伶。這次覺先聲男女班在高陞演出,由11211127晚結束,共七天。但由112327日,廣告上都沒有薛覺先的名字,只標示唐雪卿、陳錦棠、林坤山等人日夜演出,可能因他已咯血病倒。(7)
1933年11月20日工商日報
而太平男女劇團的首次演出,由11151124,共十天。但三天後的1127,太平戲院刊出廣告,宣傳1130開始,太平男女劇團再度演出,至123。此舉似乎是要趁勢追擊,不讓連續演出兩家戲院的覺先聲出盡風頭。12月份餘下的日子,覺先聲沒有演出,但太平男女班於121430日兩度開演多天。在聖誕日及1934年元旦日,馬師曾更與譚蘭卿通宵演出新劇賀節。可見太平雖然輸了男女班的起跑線,往後仍非常進取。
1933年12月25日工商日報

之後,到1934117,才有第三個男女班出現,那就是新馬師曾領導的新馬男女劇團在普慶戲院演出。而廣東省社會局到19361016才解除男女班禁令, 較香港遲了三年。(註1)

從上述粵劇男女班出現的時序,清楚可見薛覺先領導的覺先聲劇團,是香港政府解禁後,首個有女伶人參演的粵劇團。不能因為劇團首次男女合演時沒有「男女班」三個字,而否認它是先行者的事實。

筆者估計,由於1933年的香港社會,仍有好些反對男女同臺演出的聲音,在解禁初期,覺先聲劇團沒有在名稱上標榜「男女班」,可能不想被人感覺過份招搖,避免刺激守舊人士群起反對,導致港府取消解禁。其廣告把女角唐雪卿的名字凸顯出來,讓人感到尊重女性,把公眾焦點朝向提高女權、男女平等,令社會大眾更容易接受男女一起演出。

註釋------
1:據19361017香港《華字日報》報導,廣東省社會局在19361016才議決,批准男女演員可同臺演出。

2:源杏翹孫女、太平戲院最後一任院主源碧福202069接受筆者訪問,表示據她所知,該聯稟是由她祖父親源杏翹提議,並由她父源詹勳聯繫支持他們的定例局議員。但因193310月間,祖父已開始患病,太平戲院事務逐步交由源詹勳接手管理,因為一些不便公開的行政問題,太平戲院未有參與該次的聯稟。

3:薛氏夫婦合拍的電影《白金龍》1933927在香港首映一周後,在193310月至1934年間,多次在不同的戲院重映

4:除了1933119晚,薛覺先夫婦領導覺先聲劇團,在1936714晚還有一次在娛樂戲院演出,同樣為香港後備警察華隊籌款。劇目為《攪碎西廂月》。好些粵劇歷史文章,把這兩次演出的日期和內容混淆起來。

5:這「三星伴月」的配搭一直維持至19347月,同年9月太平再起班時,上海妹及其同團的丈夫半日安已離團。新加人的女伶是小瑤仙。而自19342月底開始,從報上廣告可見,譚蘭卿已在三名女伶中冒起,不時與馬師曾的名字並排出現,擔演重頭劇目,  反映她較受歡迎。

6:《戲園、紅船、影畫--源氏珍藏「太平戲院文物」研究》第176頁,引述太平戲院文物:一本黑封面硬皮簿內的記載,指太平男女劇團,於1933111516日兩晚的演出,皆為聖士提反書院籌款。15日的收入全數作善款,16日的收入與該校對分。

719331128出版的《伶星》雜誌第81期,載〈薛覺先香江咯血輟歌〉一文,指薛覺先由於勞累過度,在這次高陞戲園演出期間咯血,不久就乘船離港赴滬養病。


第二章:以往有關香港解禁粵劇男女班的記述

或許因搜集文獻記錄困難,過往有關香港粵劇男女班的記述,頗為倚賴前人的回憶及口耳相傳。以下是1970年代以來,相關文字資料的主要出處,當中好些失實資料長期被轉述引用,還增添了其他情節。隨著更多的舊報刊和歷史檔案公開及數碼化,考證核查會更為便捷,並有助釐清誤傳已久的資料。

1)《粵劇六十年》
197910月至19821月,已故名伶陳非儂在香港《大成》月刊連載發表的回憶文章〈粵劇六十年〉,多段提及香港粵劇男女班解禁的情況。此系列文章於200712月,由香港中文大學音樂研究計劃輯錄成書《粵劇六十年》出版。陳非儂在此書第33頁稱,「他走埠那年(筆者按:1933年),適逢高陞戲園總經理呂維周發起,由羅文錦爵士向港督貝璐請求,取消禁止男女同班法令,理由是男女可以同坐觀劇,為什麼男女不可以同班演出。港督認為有理,准予請求。於是男女開始同班,馬師曾拍譚蘭卿,薛覺先拍上海妹,女花旦從此抬頭。」

但正如陳非儂自己所說,男女班解禁時他去了走埠,實際情況相信他並不清楚,因此他描述相關的細節,可信程度不高。

此外,陳非儂在第9頁指稱,從前港督金文泰爵士在任,曾在立法局通過一法例,禁止男女同班。....及後羅文錦爵士在立法局提議,說及男女既能同座,為什麼男女不能同班,於是一致通過取消此法例。這段的註釋是:據丁新豹:〈歷史的轉折:殖民體系的建立和演進〉,法例生效日期為19331125。(王賡武主編《香港史新編(上)》,198884)。

但翻查丁新豹該篇文章,並沒有這樣的描述。筆者20206月向丁新豹查詢,他表示完全沒有寫過這些內容。

筆者認為,陳非儂極可能把羅旭龢(註1)誤記為羅文錦(註2)。原因下列:
羅文錦在193510月才正式成為定例局(後改稱為立法局、立法會)議員,1933年只是潔淨局(市政局前身)議員,不可能在立法局提議。1933年任定例局議員的,是較他年長十三歲的羅旭龢。羅旭龢當時的政壇地位不但較羅文錦崇高,其本人還愛好文學藝術,與戲院商常有交往。曾把唐詩翻譯成英文出版,及撰寫過劇本《Uncle Kim》和《蝴蝶夢》(又名《媒蝶夢》),後者於1922年4月英國皇儲愛德華訪港時,由寰球樂粵劇團在太平戲院演出,獲得不少好評。又根據太平戲院保存的稟底和記事,以及源杏翹後人的憶述(詳見本章第2、7節),羅旭龢才是解禁粵劇男女班的積極支持者。

另外,筆者到香港歷史檔案館和香港大學圖書館查找,發現1933年的定例局會議,並沒有關於解禁男女同臺合演的討論。(詳見第三章)綜合各種分析,戲院商在1933年找羅文錦協助解禁粵劇男女班,及在立法局內提議, 並不可信,即使曾找他協助,他的貢獻不會及得上羅旭龢。

2)《香港中區街道故事》
到了1980年代初,已故香港歷史研究者魯金(註3)發現解禁香港粵劇男女班的重要文獻,就是1933年香港三家戲院商聯稟香港政府的底稿(又稱「三院組織男女班稟底」,  簡稱稟底)。他還整理了好些沒有消息來源的傳聞,記述在他19895月出版的書《香港中區街道故事》。(註4)當中一章介紹旭龢道與羅旭龢,提到羅旭龢對粵劇的貢獻,是代表香港粵劇界向港府要求解禁男女班。相關的描述,沒有提及羅文錦,並指港府解禁男女班,根本無須經過立法局討論及通過,與陳非儂的回憶有頗大差異。

首先,魯金提到1933年春,聖士提反舊生會準備男女同台演出話劇,為母校籌款。得到當時的定例局(後改稱為立法局、立法會)議員:亨利普樂(Henry Pollock)支持。亨利普樂一向知道香港法律並無禁止男女同台演戲的條文。只因男女授受不親,是中國舊時的禮教。雖然這種過時的禮教在民國後已打破,但香港一向由華民政務司負責監督這些華人風俗,如要男女同臺演出,就要向華民政務司申請批准,該司會與香港的華人紳士召開會議,討論是否可行。亨利普樂於是找羅旭龢商量。在召開華紳會議當天,羅旭龢故意約會華紳中被傳思想較保守的李右泉,使他不能出席華紳會議,男女同臺演出的討論因而順利通過。

魯金在這項描述後指出:有關李右泉反對男女同臺演出,僅是一種傳聞,「更有人將這件事歸功於馬師曾的獻計。總之,社會上凡有改革,總是有很多傳聞。不足為怪。」但大陸寫作人張連興2007年撰寫的書《香港二十八總督》(註5),227頁引用魯金這項描述,沒有指出這只是傳聞,甚至全篇有關解禁男女班的引文, 都沒有註明出處。

關於魯金指1933年春,聖士提反舊生會申請男女同臺演出話劇,筆者查找當年舊報,未見這項報導。很大可能是當時訊息混亂,把193310月底,覺先聲粵劇團為聖士提反舊生會籌款,獲港府特准唐雪卿參演的事混淆起來。

接著,魯金描述:當時的太平戲院院主源杏翹,得知聖士提反舊生會可男女合演話劇,便與羅旭龢商量,認為粵劇也可申請男女同臺演出。他先派馬師曾到廣州物色女旦,聘得譚蘭卿來香港太平劇團演出。之後便聯同高陞、普慶、利舞台三家院商聯稟港府,要求批准解禁男女班。薛覺先獲悉後,也去廣州聘請女旦,但第一流的正印花旦已被馬師曾聘用,只好求其次,請了蘇州麗回去。魯金指稱港府於19331115批准了粵劇的男女班演出,太平劇團和覺先聲劇團成了首先男女同臺演出的戲班。

魯金這說法,與根據舊報查證的男女班解禁時序不相符,最大的破綻,是馬師曾當年根本不能前往廣州。事緣192986晚,馬師曾在廣州海珠戲院演出後,在戲院門外遇到炸彈襲擊受傷。當時流傳,馬師曾因涉及桃色事件而受襲。事後廣州當局以維持秩序安寧為由,禁止馬師曾在廣州演出,後來更傳聞禁止他進入廣州。(註6)此後十年,馬師曾一直沒有到過廣州。(註7

魯金在書中稱,在太平戲院清拆前一年,即1980年,他訪問當時太平戲院的負責人源詹勳(筆者按:原文錯寫為源杏翹)。源詹勳是源杏翹的兒子,於1935年源杏翹去世後,接手管理太平戲院。源詹勳從戲院的檔案中取出1933年戲院商的稟底,供魯金影印一份,魯金抄錄在書中稱為「三院組織男女班稟底」,內容與2006年,源詹勳女兒源碧福捐贈給香港文化博物館的稟底內容一致。這稟底沒有收稟人名稱,也沒有註明日期。

魯金引述源詹勳當時的憶述,指193310月前聯稟港府的戲院商,只得三家(高陞、普慶、利舞臺)。他沒有解釋為何太平沒有聯稟。筆者曾估計,這可能與19298月,馬師曾在廣州的遇襲事件有關。馬師曾1932年底從美國演出回港後(8)19332月曾想前往廣州,但廣州當局表示,對他的禁令仍未取消。(9)而馬師曾此時已開始在太平戲院長期演出,如果太平戲院出面向港府申請解禁男女班,很可能令人聯想到馬師曾四年前涉及的桃色傳聞,引發守舊人士或更多人反對,所以太平戲院沒有參與聯稟。

源杏翹孫女源碧福則認為,與馬師曾的事沒有太大關係。在戰後出生的源碧福,是太平戲院最後一任院主,1970年代初從英國回港後,開始協助父親源詹勳打理太平戲院。202069,她接受筆者訪問,表示據她所知,該次聯稟是她祖父源杏翹提議,由源詹勳負責聯繫羅旭龢等支持入稟的定例局議員。但193310月間,祖父源杏翹已開始患病,太平戲院事務逐步交由源詹勳接手管理,因為一些不便公開的行政問題,太平戲院當時未有參與該次的聯稟。

筆者把根據舊報查證的男女班解禁時序,告知源碧福,她認為薛覺先領導的覺先聲劇團,確具有率先推出男女班的有利條件,當港府宣佈解禁男女班,薛覺先太太唐雪卿便可隨即上臺演出,而太平戲院與太平劇團的演員都簽有合約,調配演出,不及覺先聲劇團的便捷。

魯金在1980年初已在香港多份報章撰寫專欄,有關解禁男女班的資料,除了記載在他這本1989年出版的著作,不清楚他之前曾否在其他報章發表,或與其他人分享。因為古岡於19828月出版的書《紅線女與馬師曾》(10),亦出現該份稟底的內容及類同資料。

3)《紅線女與馬師曾》
古岡原名胡振(1929-?),是香港資深新聞從業員,長期研究香港戲劇歷史。他在《紅線女與馬師曾》的第97頁,力陳香港粤劇的男女同班演出,是由馬師曾領導的太平劇團首創,並指港府是在19331115批准粵劇男女班演出。相同的內容,出現在他1999年及2004年先後出版的《廣東戲劇史(紅伶篇)》的第一及第八冊內,用以介紹馬師曾和羅旭龢。

古岡的著作沒有展示資料來源,也沒有註明訪問過太平戲院的負責人。文章內容與魯金的大同小異,但那份「三院組織男女班稟底」,與魯金抄錄的比較,可發現在「豈無小補」這句之前,缺少了三句,以致讀來銜接不上,句不達意。另外,在稟底後,竟出現一個日期:「一九三三年十月四日」。直到20049月出版的《廣東戲劇史(紅伶篇)》第八冊,才補回該稟底漏了的三句,及刪除稟底後面的日期。

為何古岡會在稟底後加上這個日期?為何魯金和古岡都認為,港府解禁粵劇男女班的日期是:19331115。筆者看過源碧福捐贈給香港文化博物館的稟底原來面貎後,分析到箇中原因。(詳見本章第7節)

4)〈三十年代廣州粵劇盛衰記〉
199012月,廣東的粵劇研究者張方衛在廣州出版的《粵劇春秋》期刊,發表長文〈三十年代廣州粵劇盛衰記〉,指出覺先聲劇團,是香港政府在1933年解禁後,首個演出的男女班。因他找到19331128出版的《伶星》雜誌第81期,內載〈薛覺先香江咯血輟歌〉一文,記載該班於農曆九月二十七日(公曆19331114)起,在普慶戲院演出,比馬師曾的太平男女班劇團早一天公演。

雖然張方衛點出了覺先聲是港府解禁後,首個演出的粵劇男女班,但他引用的那份雜誌,報導並不準確,他也沒有找到更早一點的資料,所以不知道覺先聲的男女班,早於19331026已在高陞戲院首演,港府宣佈解禁的日期是同年1025日,而轉到普慶戲院演出,是同年1117。(詳見第一章)

5)《薛覺先藝苑春秋》
19936月,廣東的粵劇研究者賴伯疆在其著作《薛覺先藝苑春秋》(註11)的第三章,指出薛覺先開粵劇男女同班風氣之先,但內容失準,時空錯亂,把1936714覺先聲男女班在娛樂戲院義演,為香港後備警察華隊籌款,誤當成覺先聲男女班的首演。其實早於1933119晚,覺先聲男女班已在娛樂戲院,為香港後備警察華隊義演籌款,劇目為《秦淮月》。覺先聲男女班的首演也不在這天。相信他的資料,  是來自羅禮銘1956年在香港《星島晚報》發表的文章。(詳見此章第8節)

6)《香港粵劇敘論》
201011月,已故香港粵劇研究者黎鍵在其著作《香港粵劇敘論》,有較詳細的資料介紹粵劇男女班的歷史。因他從羅卡和法蘭賓合著的書《從戲台到講台》(註13)發現,香港英文《南華早報》19331026,有港府解禁男女同臺演出的報導,引證覺先聲劇團是港府解禁後,首個演出的男女班劇團。但其他描述,就混雜了陳非儂、魯金和張方衛的說法,仍未展示出香港粵劇男女班萌芽的確實時序,還把高陞戲院經理呂維周的名字,錯寫成陳維周。

7)《戲園、紅船、影畫--源氏珍藏「太平戲院文物」研究》
2015年,香港文化博物館編製的書《戲園、紅船、影畫─源氏珍藏「太平戲院文物」研究》出版,較深入介紹太平戲院捐出的文物。此前兩年,香港公共圖書館的舊報搜索系統已開始運作。遺憾書中由李小良和林萬儀合寫的文章〈馬師曾「太平劇團」劇本與資料綜述及彙輯(19331941)〉,沒有利用舊報查證,便認為「太平男女劇團揭開男女同臺的序幕」(173頁第5)。更沒有展示證據,便指太平戲院院主源杏翹,曾與其他同業聯稟港府,申請解禁男女班。

源杏翹孫女源碧福在該書117頁第54項註釋,已指出源杏翹不欲以其名義出函。源杏翹兒子源詹勳1980年接受魯金訪問,也表明最後只是三家戲院商聯署,太平沒參與。而源杏翹本人早於19331022《天光報》的訪問中表示,自己沒有參與該次聯稟。

李小良和林萬儀合寫的文章指出:這稟底記錄在一個黑色封面的硬皮簿內,稟底前還有一則記事,這則記事前,有羅旭龢及曹善允的名字。原文用毛筆直行書寫。於179頁按原文全部橫排列印出來,以便閱讀。

該書179頁列出稟底和一則記事的內容

該則記事並沒有提及太平戲院和其他同業一起聯署。而是指出:在1933年中秋節(筆者按:即公曆1933104)前,高陞、利舞臺和普慶三院聯署向政府申請解禁男女班,而太平戲院則由19331115起,把太平劇團改名為太平男女劇團,加入三艷旦,淘汰男旦。並列出首三晚演出的劇目,及為聖士提反書院籌款的分帳情況。

三戲院的聯稟與太平戲院安排太平男女劇團演出,實質是單獨的兩件事。那則記事和羅、曹二人的名字,與三戲院商的稟底,排在一起,可能只是由於內容皆關於男女班解禁,為方便分類查找,才集中一起記錄存放。

另一個可能,是根據19331111《工商晚報》的報導:「男女伶人登台拍演,自薛、唐夫婦肇端之後,繼起者尚覺寂然。茲聞太平劇團不甘落後,邀准政府特許,擇定國曆15號晚,在太平開演男女班。」從「邀准政府特許」這一句,筆者推斷當時的情況,是在三家戲院商入稟港府,於19331025獲得批准解禁後,太平戲院才自行入稟申請,找曹善允和羅旭龢兩位港紳聯署支持。獲批准後,於119在報上廣告公佈:太平男女班將於1115開演。而硬皮簿內,三家戲院的稟底寫在那則記事後面,可能是供太平戲院自行入稟時參考,或入稟時的一項佐證,以示港府之前已批准了三家同業解禁,也應對太平戲院解禁。

那則記事和羅、曹二人的名字,與三戲院商的稟底,排在一起,可能有人因而誤會那則記事是稟底的一部份。還誤以為該則記事的頭一句,是指三戲院聯稟的日期為公曆1933104。或許古岡便因此在三戲院稟底後,擅自加上1933104這個日期。(見本章第3)


8)《薛覺先評傳》
薛覺先的好友兼長期曲藝合作伙伴羅禮銘,在薛覺先19561031去世後四日,於香港《星島晚報》連載發表了百多篇文章,題為「薛覺先評傳」,以悼念故友,並闡述薛氏的演藝生涯和軼事。這批文章,至近年才由香港學者朱少璋收集整理成書,於20206月由香港商務印書館出版。

這本《薛覺先評傳》的第40章,提到薛覺先和唐雪卿的義演,始創香港粵劇的男女班。是至今發現,在戰後最早述及此事的文字記錄。可惜羅禮銘把薛覺先夫婦以「男女同班」義演的年份及目的,錯記成1936年為香港後備警察華隊籌款。因此也錯把香港解禁男女班的年份推遲了三年。編者朱少璋在該書註釋中,引用1933年的香港報章報導說明,指薛、唐以「男女同班」演出,早見於1933年,為聖士提反學校義演籌款,增建宿舍。而港府是在1933年10月25日宣佈解禁男女班。(詳見本文第一章)薛覺先夫婦領導的覺先聲劇團,分別1933年11月9日和1936年7月14日,   兩度為香港後備警察華隊義演籌款。


1:羅旭龢(也寫作羅旭和,Robert H. Kotewall1880194919201940年代,香港政商界的要人。出身於歐亞混血家族。其生平詳見陳大同編著的《百年商業》,香港:光明文化事業公司,1941;以及Dictionary of Hong Kong Biography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2012.

2:羅文錦(Lo Man Kam ,1893195919301950年代,香港法政界的名人。其生平詳見陳大同編著的《百年商業》,香港:光明文化事業公司,1941;以及 Dictionary of Hong Kong Biography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2012.

3:魯金(1924-1995),原名梁濤,又名梁煌濤。筆名還有夏歷、魯言、夏秋冬。資深新聞從業員。

4:夏歷《香港中區街道故事》,三聯書店(香港)198912

5:張連興《香港二十八總督》,北京市朝華出版社,2007

6:香港《華字日報》192988824

7:黎鍵《香港粵劇敘論》,三聯書店(香港)201011月。第317頁。

8:香港《工商晚報》19321230

9:香港《工商晚報》19332月日

10:古岡《紅線女與馬師曾》,香港中華戲劇圖書社,1982年8月

11:賴伯疆:《薛覺先藝苑春秋》,上海文藝出版社,19936

12:黎鍵《香港粵劇敘論》三聯書店(香港)201011月。第308頁。

13:羅卡、法蘭賓《從戲台到講台》: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1999,頁50

第三章:從香港政府的檔案查找

筆者到香港歷史檔案館及香港大學圖書館,查找1933年及以前的香港政府文件檔案中,有關港府解禁粵劇男女班的相關資料,從當年的香港政府憲報、華民政務司報告、議政局、定例局的會議記錄等,都沒有發現。也沒有查出香港在1933年,有哪條法例禁止男女同臺演出。

但從188055的香港政府憲報,看到當時高陞戲園兼廣晉公司的負責人董南屏,於1879325曾入稟港督,要求容許女伶在高陞戲園演出。稟文提及:「此前者,港中劇演,梨園原有男女合班自奉,憲禁以來,始在撤銷之列。惟是泰西、日本各戲班,均有男女合演,並非所禁...。」雖然董南屏只是要求容許純女班來演出,而不是要求批准男女合演。但港督於同年44回函:指董南屏所言不無道理,然而,經與華紳酌議,念及華人風尚及所有向章,決定不准所求。

到了1920年代,女性在香港的舞臺演出,已不再是禁忌,戲院經常有粵劇全女班演出。當時香港的戲院,納入1919年頒佈的《公眾娛樂場所規例》規管,警方和華民政務司根據此例,有很大的行政權力,對戲院採取各種監管措施。該規例雖然沒有禁止男女同臺合演,但根據1931年政府憲報所載的《公眾娛樂場所規例》第46A條,警方有權防止戲院的演出破壞公眾秩序和公德(public moral)。或許因此,戲院商在1933年,要向華民政務司申請批准,才可男女同臺演出。

羅禮銘1956年在《星島晚報》其「薛覺先評傳」專欄文章中提到:法律界人士翻遍全香港例書,完全沒有禁止男女同班的法例,不過是我國人一種保守性的習慣,覺得男女同場演風情劇,可能給予觀眾不良印象,相沿成習,以為是當局法例所不許可,其實男女同班演劇,早已成為外國舞台上很普遍的現象,反為以男人扮女角,像花旦的一類角色,殊屬罕見。(見本文第二章第8節)

魯金在其著作《香港中區街道故事》亦指出:香港法律並無禁止男女同台演戲的條文。只因男女授受不親,是中國舊時的禮教。雖然這種過時的禮教在民國後已打破,但香港一向由華民政務司負責監督這些華人風俗,如要男女同臺演出,就要向華民政務司申請批准,該司會與香港的華人紳士召開會議,討論是否可行。(詳見本文第二章第2節)

有關法律方面的規定, 希望熟悉香港法律的有心人再深入探討。

由於未能在港府的檔案中有所發現,因此有幾個疑問尚未有答案:
1.1933102427日,覺先聲劇團為聖士提反書院籌款,要求港府特許唐雪卿參演,有關的申請是由哪方面提出?過程如何?筆者已向聖士提反書院電郵查詢,有否保留當年的相關資料?

2.三家戲院商的聯稟,是送達政府哪個層面審批?陳非儂和魯金的版本,指經港督審批同意。但19331026的《天光報》,在港府正式批准男女班演出的報導中,只提及華民政務司徵得多數港紳同意後,批准解禁,沒有提到經港督同意。同日報導此消息的兩份英文報章也沒有提及港督。

3.那三家戲院商的聯稟,是何時送交華民政務司?太平戲院文物中的黑色封面硬皮簿記事,指在1933104之前;而同年1024日的《工商日報》訪問普慶戲院負責人的報導,指是三個月前(即約當年7月),聯同高陞一起入稟。那麼他是說漏了利舞臺,還是稍後加入利舞臺再有一次聯稟?

總結

根據現存報章記錄,香港政府於1933年10月24日特准華人男女同台演出, 翌日, 即19331025,正式公佈批准男女可同臺演出, 薛覺先領導的覺先聲劇團,成為解禁後, 首個有女性參與演出的劇團,1933年10月26日在高陞戲園演出甚受歡迎的劇目《白金龍》, 唐雪卿是解禁後, 首位與男性同臺演出的女伶人。大半個月後的19331115,馬師曾領導的太平男女劇團,於太平戲院演出。到了1934年,香港的粵劇男女班湧現,逐漸成為粵劇演出的主流。廣東當局到了1936年10月16日, 才批准男女同臺演出。
薛覺先與唐雪卿攝於1930年代

潘惠蓮搜記於香江,202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