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29日 星期六

      美國古琴家唐世璋                

「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這是詩人李白對琴音的讚頌。約有三千年歷史的古琴音樂雖然相當小眾,但一直知音不絕。三十年前,在美國土生土長的音樂家唐世璋(John Thompson)更受了琴音的吸引,遠渡東來習藝,在香港渡過了一段與琴為伴的黃金歲月。

「那次相遇很偶然,當時我走進上海一家咖啡室稍作休息,跟播放著輕音樂的店主閒聊起來,」一派溫文的唐世璋坐在青草地上憶述早前在上海的奇遇,「我和店主互不相識,但他知道我是研究古琴後甚感興趣,問能否聽一下我的演奏,我便把放在公事包內的自製音樂光碟給他即場播放,一名在咖啡室閒坐的上海男子聽罷,便上前自我介紹,說是一家中外合資的音樂製作公司負責人,大家因琴音而打開話盒子,其後便談到為我製作古琴音樂光碟的構想.....」

近期中國的女子十二樂坊走紅日本,令不少人想到中國音樂如何開創新的天地,這家上海製作公司就看中了唐世璋中西合璧的儒雅風采,希望借助他的形像和琴藝,推廣這門古老的中國音樂。

現時有關細節還在洽談中,唐世璋承認,要推廣古琴音樂有很大困難,因為古琴的音樂風格是傾向含蓄、和雅的靜態美,追求的是恬淡幽遠的意境,與現代人急速的生活節奏大不協調,過往古琴家甚少公開演奏,普羅大眾對古琴的熟悉和重視程度都很低,經常把它誤以為是古箏;但古琴音樂經過數千年的歷史洗禮,依然能流傳下來,顯然有其非凡魅力,古琴一直跟中國的精英文化息息相關,古代的文人雅士不但愛以彈琴來抒情寄意,亦視之為一種修心養性的高尚嗜好。

唐世璋認為近年香港社會經歷大起大落,很多人的心態都出現轉變,越來越多人追求簡樸寧靜的生活,及喜愛參與能啟發心靈、反思人生的活動,這種世情有利於古琴音樂的推廣,所以近年在香港舉辦的好幾場古琴音樂會,雖不至於大收旺場,但也吸引不少新的知音人來捧場。去年底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把古琴評為「人類口述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品」,希望能引起更多人關注古琴音樂。

清風徐來,唐世璋邊談邊開啟他的琴套,在和熙的陽光下,即席彈奏一曲,我們原先建議訪問在室內進行,但唐世璋認為要聽琴音,最理想還是走到大自然去,於是我們落腳山頂一處清幽草坪,一曲既罷,他還用普通話自彈自唱他編撰的《歸去來兮》:「園田將蕪,胡不歸...」

琴自古都以蠶絲做絃,到近三十年尼龍包鋼的琴絃逐漸盛行,但唐世璋至今仍愛用蠶絲弦,認為這才能體現古琴的神采,他指出:「鋼絃的優點是音色明亮,拉力較強不易斷,也不易受手汗的影響,但若論音色的古樸澹雅,仍以蠶絲絃為佳,而且古琴文化主要受儒家溫柔敦厚和道家順應自然的思想影響,從琴的設計構造,以致表達的哲學,都強調人與自然界的關係,琴每一部份都有其意義。彈琴的人若煩躁緊張,便會手心冒汗,直接影響蠶絲弦的震動,彈奏者的心境便不其然從琴音反映出來,也許這是一些人怕用蠶絲弦的原因。」

五十七歲的唐世璋是音樂界中罕有的美國籍古琴家,他自小熱愛音樂,原居於美國的賓夕凡尼亞州,大學時修讀西方音樂,學過鋼琴和小提琴,六十年代因服兵役而到越南從事軍方的文職工作,令他有機會接觸到東方文化,期間他經常利用假期到亞洲各國旅遊,對東方音樂逐漸產生濃厚興趣。退役後,他重返校園修讀亞洲文化學研究碩士課程,進而深造民族音樂。他最初的鑽研對象,是日本的三弦琴,但看了荷蘭漢學家高羅佩(R. H. van Gulik)的一本著作:Lore of the Chinese Lute,受到啟發,轉而愛上歷史更悠久、更富神秘色彩的中國古琴,但在美國要研究這個課題十分缺乏資訊,尤其沒有相關的專才指導,為了探求古琴的奧秘,唐世璋決意告別家鄉,於一九七四年重臨亞洲展開他的訪琴之旅。

「我這個人喜歡向難度挑戰,研究少人關注的冷門課題,而且古琴清冷的音韻確實獨特,我首次接觸便被它深深吸引,就像愛情一樣,很難說清為什麼愛上她!」

唐世璋最初到台灣跟古琴大師孫毓芹(1915-1990)學習琴藝,兩年後轉往香港,先後跟隨唐健垣、蔡德允等多位古琴家學習,並開始鑽研古琴譜的「打譜」。自此,唐世璋便以香港為家,租了長洲山頂一間小石屋作居所,專心從事古琴的研究工作。

「可能我曾經學過弦樂器,所以掌握彈古琴的技巧不太困難,但要學習古琴的精髓,必須深入認識當中的哲理和中國的歷史文化,孫毓芹老師當初收我為徒時,也曾質疑我這個美國人能否領略古琴的奧秘,但老師當時有感於真正有誠意和恒心跟隨他學習的人不多,便寄望在我這個西方人身上。」

「我的學習態度是以勤補拙,多聽多想!不會因為自己並非中國人而企求優待,或作為表現欠佳的藉口,做學問的人總會對自己研究的事物有一份追求和執著,促使自己克服面對的種種困難,而且我學琴是興趣所驅使,不是為求取學位或獎學金,心境很舒暢愉快,加上老師們都是很關心學生的人,並且有錄音機和電腦等器材的幫助,不少疑難都迎刃而解。」

「七六年轉到香港定居,主要是考慮到當時中國會逐步放開,靠近中國大陸的香港,會更方便前往大陸交流和搜集研究的古琴資料,但要到大陸跟中國的古琴家交流很不容易,到了九一年,我才首次有機會踏足大陸,參加在四川成都舉行的一個古琴研討會。」過往以教學為生的唐世璋,八零年起先後為香港亞洲藝術節擔任編輯及顧問的工作,直至這活動在九八年停辦為止,期間他經常穿梭亞洲各地,觀看演出,與表演藝人和藝術團體頻密接觸,及為香港電台客串主持介紹亞洲藝術的節目,促進文化交流。


而唐世璋在「打譜」方面的成就,亦在古琴界廣受讚許。古琴有本身的記譜方法,是以文字及特殊的字樣符號,記錄調絃法、指位、指法,但未直接標明音符時值,琴曲的節奏,要靠老師親自傳授。古琴現存有一百五十多部古琴譜,包含着三千多首琴曲,但大部份琴曲因為承傳中斷,單從琴譜未能知道昔時彈奏的節奏,要為琴曲設計適合的節奏,才能將琴曲彈出,這過程稱為打譜。成功的打譜並不容易,既要塑造出昔時琴曲的風格,又要表達樂曲的內容,整個過程是受多種限制下的半創作。

一四二五年印行的《神奇秘譜》,是中國首部琴曲譜集,記錄了包括《高山》、《流水》、《廣陵散》等五十多首古代琴曲。唐世璋於一九九一年完成《神奇秘譜》內所有舊譜的打譜,並加上五線譜注釋,再自行完成錄音發表。唐世璋以一名西方琴家完成這樣艱巨的工作,備受古琴界關注。一九九二年,中國音協民族音樂委員會在北京召開《神奇祕譜學術交流會》,唐世璋應邀出席,成為焦點人物。至今,唐世璋仍努力不懈,繼續其他古琴譜的打譜工作,並把自己的研究成果製成網頁,公諸同好。

唐世璋在香港二十多年,不但在古琴研究上大有收穫,還找到一位古琴以外的心中至愛,跟她在二零零一年共譜婚曲,他笑說:「我並非像中國古人一樣,以彈琴來追求心上人,太太是在香港工作的美國人,從事金融研究,經朋友介紹認識的,她懂得彈鋼琴,原本對中國古琴認識不多,大家交往後,古琴便經常成為我們共同的話題。」

問他可曾想過與太太合作演出?他打趣說:「OhNo!鋼琴好像可口可樂,古琴則像一杯中國茶,兩種完全不同品味的東西!」

後由於太太調回美國紐約工作,唐世璋只好告別香港和有著深厚感情的長洲小屋,與太太一起到紐約生活,但他沒有因此放棄對古琴音樂的追求,仍不時前往中國大陸,香港以至世界各地,參與演奏及有關古琴的學術研討會。訪問前不久,唐世璋才應邀出席了在香港舉行的國際琴樂文化薈萃音樂會,與來自日本、南韓及內地的古琴家同台交流。

唐世璋到紐約後還發起了一個古琴組織,教授及推廣古琴音樂,現時已約有十多名成員。他表示:「科技發達,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世界好像變得越來越細小,但人類的心靈有沒有越來越接近呢?我們回美國定居後不又久,便發生九一一事件,世界仍充滿著仇恨和焦慮,音樂是陶冶性情和促進情感交流的良方,希望我的努力,不但讓更多人認識中國這門古老音樂藝術,更讓人們領略當中的真善美,把人類社會引向和諧共處的方向。」


古琴資料──────────
「古琴」原名「琴」,為與其他琴區別而加上古字,是中國現存最古老撥絃樂器之一。古琴原只有五條弦,由周朝起增加到七條弦,所以又叫七弦琴。琴為古代文人必修的樂器,被列為「琴棋書畫」四藝之首,古琴的音樂文化不僅是了解中國文人生活與思想的重要途徑,還為人類學家探索人與音樂的關係提供重要資料。

中國最早的文學作品《詩經》、《尚書》等已有不少關於琴的記載,例如「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我有嘉賓,鼓瑟鼓琴」等。春秋時期琴師伯牙為知音子期去世而碎琴的故事,更成為千古美談。

古琴的構造充满着傳奇的象徵色彩,它長3尺6寸5分,代表一年有365天,琴面是弧形,代表着天,琴底為平,象徵着地,表達「天圓地方」之說。琴身主要挑選梧桐木製造,上有13個徽,代表著一年有12個月及閏月。古琴最初的五根弦,象徵著金、木、水、火、土。

中國古琴藝術與世界其他27種文化藝術,於去年底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選為「人類口述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品」,是繼崑曲後,第二項獲此殊榮的中國的文化遺產。
2004年2月

唐世璋製作的古琴網頁:http://www.iohk.com/UserPages/thompson/

2004年香港君子雜誌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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